"您瞅瞅这灶王爷跟前儿的香灰，都结成块儿了！"二十出头的媳妇春桃捏着笤帚，把青布围裙在腰间系了个死结，"娘，不是我说您，自打爹走后，这香火可断不得啊。"

灶膛里的火苗扑簌簌跳着，映得四十来岁的婆婆王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。她手里搓着的玉米面饼子啪地摔在案板上："小蹄子翅膀硬了？老王家三代单传，轮得到你个外姓人指手画脚？"

春桃咬着嘴唇把木盆往水缸里一浸，溅起的水花惊得老母鸡扑棱棱飞上窗台。她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公爹走时攥着婆婆的手说"守住香火"，可这都三年了，婆婆的肚子比供桌上的香炉还干净。

"列位，这老王家宅院风水可透着蹊跷。"外乡人用扇骨敲了敲树根处的青石，"东墙根儿长着三尺高的艾蒿，西院墙爬满紫藤萝，这是典型的阴阳颠倒局啊。"

正蹲在墙根下纳鞋底的刘寡妇支棱起耳朵："您给说道说道？"

"艾蒿属阴，紫藤招魂，这宅子里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。"外乡人压低声音，"要破这局，非得在月圆之夜……"话没说完，王氏拎着竹篮从巷口转出来，外乡人突然闭了嘴，扇子哗啦合拢，转身消失在暮色里。

月光像层薄霜铺在院子里，她瞧见婆婆屋檐下晃着个人影。定睛一看，竟是白日里那个外乡人！但见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塞给婆婆，月光下那玉佩泛着幽幽绿光，活像坟圈子里的磷火。

"当家的，这能成吗？"婆婆声音发颤。

"放心，子时三刻作法，保管你十月后抱上大胖小子。"外乡人捏了把婆婆的腰，"只是这宅院……"

春桃捂着嘴蹲在鸡窝后头，后脊梁骨窜起一股凉气。她忽然想起公爹咽气那天，婆婆在灵前烧的不是纸钱，而是件红肚兜。

"春桃妹子，你家婆婆托我捎话。"张屠户擦着满手油星子，"说今儿在城隍庙求了上上签，让你申时去接她。"

春桃挎着竹篮往城隍庙去，半道上被个算命瞎子拦住。那瞎子竹杖点地，铜铃叮当："姑娘留步，你头顶三尺有黑气缠绕，可是家中有人犯了桃花煞？"

"您老可别瞎说！"春桃加快脚步，却听瞎子在身后扯着嗓子喊："桃木剑要挂西厢房，艾草灰得撒东墙角，晚了就等着给野种当娘吧！"

外乡人披着道袍在神像后头念念有词，香炉里插的不是线香，倒像是女人的头发。春桃躲在廊柱后头，看见婆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，里头裹着公爹生前常戴的烟袋锅子。

"当家的，这物件压了三年，该起作用了吧？"

外乡人突然掐住婆婆下巴："老东西，你以为我真看上你了？要不是这宅子底下埋着……"话没说完，庙门外突然传来铜锣声。

"走水啦！张员外家粮仓走水啦！"

春桃按算命瞎子说的，把桃木剑挂在西厢房门楣。三更天时，东墙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她抄起顶门杠摸出去，正撞见外乡人扛着铁锹在挖艾蒿丛。

"好个歹毒的！"外乡人一铁锹拍在桃木剑上，火星子溅了春桃满脸，"你婆婆没告诉你？这宅子底下埋着前朝县令的陪葬品！"

春桃后颈汗毛倒竖，忽然想起公爹下葬时，送葬队伍里确实混着几个生面孔。她正要喊人，后脑勺猛地挨了一下，天旋地转间看见婆婆举着块带血的石头。

众人举着火把一照，只见春桃躺在血泊里，婆婆王氏蜷缩在供桌底下，嘴里反复念叨："香火……香火不能断……"外乡人早没影了，只留下墙角被挖开的艾蒿丛，露出个黑黢黢的盗洞。

"造孽啊！"里正跺着脚，"老王头生前最恨盗墓贼，这婆娘竟勾结外人挖自家祖坟！"

接生婆刘嬷嬷抹着眼泪："孩子没保住，你婆婆……昨儿夜里在柴房上吊了，舌头伸得老长。"

春桃摸着空落落的肚子，忽然想起公爹临终前攥着婆婆的手，说的原是"守住宅子"。她挣扎着下床，在婆婆屋里翻出个樟木箱子，里头除了公爹的烟袋锅子，还有沓发黄的信纸——竟是婆婆与外乡人通奸的书信，最早一封要追溯到二十年前！

"算命喽——批八字测前程，前朝县令墓里挖出的玉佩保准生儿子嘞！"

"拦住那个外乡人！"她嘶哑着嗓子喊，信纸在风里哗哗作响，"他是个盗墓的骗子！"

里正愣神的工夫，村口老槐树下突然腾起一阵黄烟。等烟散去，外乡人早没了影儿，只剩个破帆布包耷拉在树杈上，里头露出半截黑驴蹄子。

"作孽哟！"刘嬷嬷挎着香篮从庙里出来，"方才我还见他在城隍庙前摆摊，说是什么摸金校尉后人，能改命换运呢。"

春桃浑身发冷，突然想起公爹下葬那日，送葬队伍里确实混着几个游手好闲的后生。她跌跌撞撞往祖坟跑，后襟被露水打得精湿。

春桃跪在坟前刨土，指甲缝里嵌满泥沙。三尺之下，公爹的棺材盖竟被撬开条缝，陪葬的烟袋锅子不翼而飞。她正要再挖，身后突然响起枯枝断裂声。

"妹子，这坟可动不得。"阴恻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，外乡人举着火把站在坟圈外头，道袍下摆沾满泥点子，"你公公含冤而死，这会儿正趴在你肩头呢。"

春桃抄起坟前祭酒的陶罐就砸："我让你含冤！"陶片擦着外乡人耳际飞过，火把应声而落。借着月光，她瞧见这人脖颈后头有块胎记，活像只断翅的蝴蝶。

"等着！"外乡人捂着流血的耳朵窜进树林，"明儿午时三刻，城隍庙前见真章！"

纸包里裹着块龟甲，裂纹走势竟与祖坟风水图一模一样。更蹊跷的是，龟甲背面刻着首打油诗："槐树底下三尺三，艾草遮天紫藤缠。若要寻得黄金印，须借童男脐下三。"

春桃正要细看，窗外突然传来婴孩啼哭。她举着油灯摸到院里，只见柴垛旁蜷着个襁褓，里头塞着个布娃娃，肚皮上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。

"作死的丧门星！"刘嬷嬷不知何时立在影壁后头，"这是厌胜术！那外乡人要拿你王家祖坟养小鬼！"

里正媳妇举着剪子直往后缩："快扔出去！这娃娃脸上贴着符呢！"倒是里正沉得住气，就着烛火细看："这生辰……不是张员外家小少爷的吗？"

众人连夜冲到张员外家，只见满院子白幡，正厅停着口描金小棺材。张员外媳妇捶着棺材板哭嚎："都怨那算命的！说拿亲生子八字镇宅，能保大宅门永世兴旺！"

春桃突然想起外乡人颈后的胎记——张员外家去年新来的账房先生，后脖颈也有块一模一样的！

外乡人踩在石香炉上，举着块铜镜耀武扬威："此乃寻龙分金镜！照见你家祖坟藏宝处！"铜镜在春桃脸上扫过时，她突然瞥见镜框内侧刻着个"王"字。

"诸位看好了！"外乡人突然将铜镜对准春桃，"这女子命犯天煞孤星，克父克夫又克子！若不拿她祭坟，整个村子都要遭殃！"

人群骚动起来，几个后生蠢蠢欲动。春桃突然大笑，从怀里掏出龟甲："大家瞧瞧，这上面刻的可是你王家的传家宝？"

龟甲在日光下泛着青光，外乡人脸色骤变。春桃趁机夺过铜镜，镜框"王"字暗格里掉出张当票——竟是公爹生前当在县城当铺的祖传玉佩！

原来二十年前，外乡人还是账房先生时，就与王氏勾搭成奸。两人合谋盗走玉佩，却因分赃不均反目。王氏为保住情夫，竟在公爹药里下毒，又编造"延续香火"的谎言掩盖盗墓行径。

"那艾蒿紫藤局……"里正媳妇突然插嘴。

"是聚阴阵！"刘嬷嬷跺着脚，"他们要借祖坟阴气养小鬼，等鬼仔成形，就能操纵玉佩寻宝！"

铜镜碎片擦着春桃耳际飞过，却在半空被石子打落。众人回头，见张员外举着弹弓站在人群后头："老子虽是个土财主，却也晓得盗人祖坟要遭雷劈！"

外乡人见势不妙要逃，却被春桃扯住道袍。撕扯间，怀里的符咒撒了满地，其中一张黄纸上赫然画着王氏的生辰八字。

"好个毒妇！"里正捡起符咒直抖，"竟要拿全村人给你情夫挡灾！"

仵作验尸发现，她嘴里塞着块玉佩碎片——正是当年被外乡人吞下的那块。春桃跪在公爹坟前烧纸钱，火苗蹿起老高，映得新立的墓碑泛着青光。

"爹，您安息吧。"她将龟甲埋进坟前土里，"张家小少爷的魂儿，刘嬷嬷说能送去投胎。"

里正带着后生们填平盗洞，春桃突然指着洞底惊呼："快看！那是什么？"

月光下，洞底泛着幽幽蓝光，竟是整片龟甲！仔细看时，甲纹走势竟与二十八星宿暗合，分明是前朝国师留下的风水宝鉴。

春桃将龟甲献给县衙时，知县老爷激动得摔了茶碗："此物关系着前朝藏宝图，你王家竟能守到今日！"

可春桃不要赏银，只求在村口立块碑。石匠刻碑那日，她抱着公爹的烟袋锅子坐在槐树下，看石屑纷飞如雪。

碑文最后一句，她执意要刻上："守宅如守心，心正宅自安。"

这故事传了三代人，说法渐渐变了样。有人说春桃后来成了风水先生，专替人看宅院；有人说那外乡人没死，化作厉鬼在盗洞里游荡。可老辈人总爱吧嗒着烟袋锅子告诫小辈："甭管啥年月，做人的根不能断。那根在哪儿？在良心地里扎着呢！"

就像村口的老槐树，任它雷劈火烧，只要根不断，来年准保又抽出新芽。这大概就是老百姓口中的"香火"——不是牌位前的三炷香，是刻在骨子里的正气，是活人该有的活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