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卷着雪糁子往人脖领子里钻，十六岁的春妮攥着薄袄襟子跪在当街。纸钱篮子早让巡街的伪军踢翻了，白幡在泥水里泡得打蔫儿。她盯着柳条筐里僵硬的青紫手指，那是爹临咽气前攥着她手腕留下的印子。

暮色压下来时，春妮在乱葬岗刨出个浅坑。冻土比石头还硬，十指裂的口子渗着血珠儿，洇在爹的补丁棉袍上。远处传来野狗拖肠子的呜咽，她突然听见土堆里传来闷雷似的响动。

"咣当"一声，铁锹砸出个碗口大的窟窿。青鳞在月光下泛着水波似的光，丈长的蛇身盘在棺材板上，蛇信子舔过她手背时凉津津的。春妮踉跄着跌坐雪窝，听见头顶传来老槐树般的沙哑声："往西走三里，有个破道观。"

三更梆子响时，春妮摸到了山神庙。断香灰积了半尺厚，神像肚子让雷劈出个窟窿，供桌上歪着半截签筒。她抖着手抽出一根签子，竹片儿上猩红的"下下"二字刺得眼疼。

"咣当"后门推开条缝，老道裹着乌云豹的斗篷闪进来，铜烟杆儿敲得青砖火星四溅。"女娃娃，你爹的魂儿让蛇吞啦！"老道瞳孔缩成针尖，烟袋锅子直戳春妮眉心。

春妮后退半步，袖子里滑出把剃头刀。这是爹临终塞给她的，刀刃上还凝着半块血痂。"蛇说它在救我。"她盯着老道靴底沾的坟头土，"您鞋上这泥，是打柳家坟园子沾的吧？"

老道干笑两声，墙角的黄鼠狼突然炸毛尖叫。春妮瞥见神像背后露出半截黑坛子，贴着朱砂符的封口渗出暗绿水渍。转身要跑时，后颈突然挨了记手刀，昏过去前听见老道念叨："蛇妖的内丹，可比童女血值钱多喽……"

春妮再睁眼时，看见房梁吊着具女尸。月光从破窗斜切进来，照得女尸脸上的青斑像活过来似的蠕动。她刚要叫，喉咙里突然窜出条小蛇，蛇尾缠着她手腕吐信子。

"别作声。"女尸眼皮未睁，嘴唇却翕动着，"你爹当年在长白山挖参，欠了蛇仙的人情。"房梁上垂落的发丝无风自动，春妮这才发现女尸竟悬在半空，脚尖离地三寸。

窗外传来乌鸦炸坟般的叫声，老道举着火把闯进来，看见春妮顿时怪叫："妖女！快把内丹交出来！"火把照亮女尸脖颈的勒痕时，春妮突然看清那张青紫的脸——竟和自己有七分相似。

小蛇突然蹿出去，老道举着桃木剑的手应声而断。春妮抄起剃头刀，寒光闪过老道喉头时，血溅在女尸脸上竟化作青烟。"你……你究竟是谁？"春妮盯着女尸与自己相同的胎记。

女尸缓缓睁眼，瞳孔是竖立的金线："我是你三世的冤亲。"房梁突然坍塌，春妮被推出破庙的瞬间，看见老道化作黄鼠狼钻进山墙洞里。

雪粒子打在纸灯笼上噼啪作响，春妮跟着女尸往西走。夜风送来断断续续的哭声，转过山坳，竟看见成百上千的纸扎人排成队列，举着冥币往河里走。

"寒衣节到了，鬼门开。"女尸突然扯住春妮衣袖，河面浮起成片的水鬼火，映出春妮爹的脸。老猎户浑身湿透，手里攥着的竟是老道的那截黑坛子。

春妮刚要喊爹，女尸突然将她推进雪堆："闭眼！"阴风卷着纸灰糊了满脸，再睁眼时，河面飘着老道的无头尸，颈腔子喷出的血染红了整条河。

"他早该死。"女尸扯下脸皮，露出底下爬满蛇鳞的脸，"五十年前他刨了蛇仙的坟，用童男童女炼丹。"春妮摸着脸上的泪水，却发现指尖沾着青鳞。

鸡鸣三声时，女尸化作青烟钻进春妮袖口。河对岸亮起成片火把，巡夜的伪军喊着抓盗墓贼。春妮把剃头刀塞进怀里，转身往更深的山里走。雪地上蜿蜒的血迹里，混着细碎的青蛇鳞，在月光下闪着幽光。

春妮爹咽气前攥着她手腕，指甲缝里藏着半片蛇鳞

老道烟杆上的云纹与春妮胎记形状相同

女尸脖颈勒痕与春妮生母上吊的麻绳纹路吻合

巡夜伪军领头的少尉，腰间玉佩刻着半截蛇头纹

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，春妮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坳里扎。后头伪军的狼狗叫得撕心裂肺，怀里的剃头刀硌得肋骨生疼。她摸出女尸给的青鳞，月光底下那鳞片竟泛着血光，像极了爹咽气时嘴角流的血沫子。

"往阴兵道儿走！"袖子里突然钻出条小蛇，蛇尾尖儿凉津津地戳她手腕。春妮一个激灵，这才瞧见雪地里的脚印杂乱，竟混着纸钱灰和兽蹄印。小蛇引着她钻进老槐树洞，树根底下赫然露出半截石碑，上头刻着"蛇妻冢"三个朱砂字。

外头伪军的火把把雪地映得通红，春妮听见少尉的公鸭嗓："他奶奶的，挖地三尺也要找出妖女！"树根突然簌簌作响，石碑裂开个缝儿，里头飘出股子檀香味。春妮正要探头，后颈汗毛陡然竖了起来——石碑缝里，竟露出半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！

"别动。"冰凉的手突然捂住她嘴，春妮回头撞上一身素白孝衣。女尸的蛇鳞在月光下泛着水光，手里攥着的竟是她爹的猎刀。"当年你爹在长白山救过怀孕的蛇仙，这刀沾过蛇仙的血。"女尸的瞳孔缩成金线，刀刃划过石碑，露出底下半截人骨。

外头狼狗突然炸毛狂吠，少尉的咒骂声近在咫尺。女尸扯开孝衣，春妮这才看见她心口插着半截桃木钉，钉眼儿里渗出的黑血凝成蛇形。"五十年前老道用这钉子镇住我，如今该还账了。"女尸突然将猎刀塞进春妮手里，蛇尾缠上她手腕。

石碑轰然裂开，伪军们的惨叫混着骨头碎裂声传来。春妮看见少尉的玉佩在火光中炸成齑粉，玉佩上的蛇头纹竟活过来，一口咬住他的喉管。女尸的孝衣无风自动，猎刀上的蛇血突然沸腾，溅在春妮脸上化作青鳞。

"快走！"女尸将她推出树洞，春妮踉跄着摔进雪窝。再抬头时，整片山坳地动山摇，老槐树的根须竟化作巨蟒，将伪军们缠成茧子。女尸立在树根上，素白孝衣染血飘摇，猎刀钉在她心口，刀刃上悬着滴黑血，将落未落。

春妮在破庙醒来，天光从神像窟窿里漏进来，照得供桌上的签筒泛着青光。她摸出怀里的青鳞，那鳞片竟生出细密的纹路，像极了女尸心口的蛇形伤疤。门外传来货郎拨浪鼓声，混着糖葫芦的吆喝，春妮恍惚觉得还是三年前，爹带着她赶寒衣节庙会。

"春妮妹子！"货郎挑着担子闯进来，棉袄襟上别着朵白绒花，"你爹的坟……长出蛇形树了！"春妮跟着货郎跑到乱葬岗，远远就看见爹的坟包鼓胀如孕妇肚，树皮上布满青鳞纹路，枝头结着血红的果子。

老道长突然从树后转出来，断臂处缠着黑布，铜烟杆换成雷击木剑。"妖树食人魂，必须烧！"说着就要点火。春妮突然抄起供桌上的签筒，竹签暴雨似的射向老道，最尖利的一根正钉在他眉心。

"当年你刨了蛇仙坟，用童女炼丹。"春妮盯着老道溃烂的眼眶，那里头竟钻出条蜈蚣，"现在轮到你了。"树根突然裂开，女尸的素白孝衣从里头飘出来，猎刀擦着老道耳际钉进树干。

整棵树突然震颤，血红果子啪啪坠落，砸地即化。春妮看见果子汁液里浮着人脸，有爹的，有女尸的，还有自己模糊的倒影。树根缠住老道往地底拖，他惨叫中竟长出鳞片，最后变成条丈长的蜈蚣，被树根绞成肉泥。

"因果轮回，报应不爽。"女尸的孝衣轻轻拂过春妮发顶，猎刀上的黑血突然化作青烟，钻进她眉心。春妮踉跄着扶住树干，掌纹突然灼烧般疼痛，低头竟看见掌心浮出蛇形胎记，与女尸心口的伤疤严丝合缝。

"这是你前世的孩儿。"女尸将襁褓塞进春妮怀里，婴儿突然咬住她乳头吮血。春妮疼得浑身战栗，却见婴儿额间浮出朱砂痣，与自己掌心的蛇形胎记交相辉映。"当年你为救夫婿，自愿嫁给蛇仙镇邪……"

山坳里突然传来铜锣声，货郎扯着嗓子喊："鬼子扫荡啦！"春妮抱着婴儿刚要躲进树洞，树根突然裂开，里头钻出条水桶粗的巨蟒。蛇尾缠住她腰肢，信子舔过她唇边的血珠："该还债了。"

炮火声中，春妮看见巨蟒化作女尸模样，猎刀斩断鬼子机枪如切豆腐。婴儿突然开口说话："娘，往寒衣渡口去。"襁褓里飘出张黄符，上头朱砂写着"蛇妻渡魂"。

渡口结着薄冰，春妮抱着婴儿踩上去，冰面突然浮现血色纹路。女尸的嫁衣在火光中燃烧，猎刀化作青虹斩断铁锁链。对岸飘来成百上千的纸船，载着前世今生的冤魂，船头站着穿长衫的爹，怀里抱着坛老酒。

"春妮啊，爹欠的债，该你还了。"爹将酒碗递过来，春妮看见酒液里浮着蛇形影。对岸鬼子举着火把追来，女尸突然将她推下冰窟窿。刺骨寒水中，春妮看见婴儿额间的朱砂痣突然裂开，钻出条小金蛇，衔着黄符游向对岸。

春妮再睁眼时，躺在蛇形树根上。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，照得掌心蛇形胎记泛着金光。怀里襁褓空空，唯有张黄符写着："三世因果，一念成谶。"树根突然化作人形，女尸的嫁衣褪成素白孝衣，猎刀悬在枝头滴着黑血。

"你爹当年救的是蛇仙腹中胎儿。"女尸轻抚春妮发顶，孝衣上的血迹化作青鳞，"如今胎儿转世成你怀中婴孩，鬼子炮火会唤醒他体内蛇毒。"春妮突然明白掌心的灼烧感，那是前世与蛇仙的血契在苏醒。

山坳里传来鬼子惨叫，春妮抄起猎刀冲向渡口。薄冰已化作血水，纸船载着冤魂往生。对岸女尸化作巨蟒缠住炮楼，春妮看见婴儿悬在蛇口，小金蛇正咬着他的命脉。

"斩断血契！"女尸的嘶吼震碎冰面。春妮的剃头刀突然发烫，刀锋映出前世场景——她穿着嫁衣被钉进棺材，蛇仙的獠牙刺穿她心口。猎刀斩落时，她看见婴儿额间朱砂痣突然迸溅，化作血雾笼罩战场。

鬼子们突然自相残杀，炮楼在火光中坍塌。春妮接住坠落的婴儿，掌心的蛇形胎记突然燃烧，猎刀斩断她一缕青丝，飘向女尸化作青鳞。对岸蛇形树轰然倒塌，树干里滚出半截人骨，骨头上刻着"蛇妻"二字。

正月十五雪打灯，春妮抱着婴儿跪在渡口。冰面下浮着成百上千的河灯，每盏灯里都冻着张人脸。女尸的孝衣从水底飘上来，猎刀悬在婴儿额前滴着血珠。

"该了结了。"女尸将猎刀塞进春妮手里，刀刃上的蛇血突然沸腾。春妮看见婴儿瞳孔变成金线，嘴角长出獠牙。对岸蛇形树的残枝突然缠住婴儿，猎刀斩断枝桠时，春妮的掌心胎记突然剥落，化作小金蛇钻进婴儿嘴里。

炮火声从远山传来，春妮将婴儿放进纸船。船头黄符突然自燃，载着婴儿飘向血色残阳。女尸的孝衣化作漫天青鳞，春妮听见爹的猎刀在鞘中呜咽，刀光斩断最后一线天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