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一拜天地——"

喜婆的唱喏声刺破老宅霉湿的雕花窗棂，王二贵盯着供桌上那对褪色的龙凤烛，喉结狠狠滚动两下。八仙桌摆着全鸡全鱼，油星子顺着桌沿往下淌，在青砖地上汪出两片暗黄。

"二拜高堂！"

他刚要屈膝，忽听得西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。新媳妇李秀莲指尖发凉，红盖头下漏出半句："官人……那屋子闹鬼……"

"怕什么？"王二贵直起腰板，脖颈上青筋蹦跳，"我爹当年在义和团抡大刀，浑身正气镇着宅子呢！"嘴上说着，膝盖却打着摆子磕在蒲团上。供桌后的祖宗牌位突然"咔嗒"一响，惊得他险些栽进火盆。

"夫妻对拜——"

喜婆的尾音被夜风扯得支离破碎。王二贵刚要伸手掀盖头，忽觉后颈粘上冰凉的丝线。月光从云缝漏进来，照见新房梁上垂着条褪了皮的蛇蜕，足有小孩胳膊粗。

"有蛇！"李秀莲尖叫着缩进床角。

王二贵却盯着蛇蜕泛青的鳞片直了眼。早年他在通州码头扛包，见过南洋来的蛇油贩子，说这种蛇蜕泡酒能治百病。他踮脚去够，袖口的五福捧寿纹突然渗出血珠——那是今儿早李秀莲绣的，针脚歪得像蜈蚣爬。

"当啷！"铜盆掀翻在地。

再睁眼时，王二贵发现自己躺在荒坟堆里。月光惨白如纸钱，面前站着个穿藏青道袍的老头，手里攥着半截蛇蜕："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。"

他刚要开口，忽觉浑身皮肉火烧火燎地疼。低头看去，喜服变成了血粼粼的人皮，白骨森森的手指正扒着坟头土。

"救……救命！"

老道玄真子冷笑："昨儿你在西跨院偷吃的炖蛇肉，是守宅的灵蛇。"他掏出铜铃摇三摇，"那蛇修炼八十载，原是要讨你家祖宗欠的债。"

王二贵喉咙里发出咯吱声，眼瞅着白骨上爬满蛇蚁。记忆突然闪回三日前——他翻墙进西跨院偷食，掀开瓦罐看见条盘着的青蛇，蛇尾缠着半块玉佩，刻着"李"字。

"那是我家传家宝！"李秀莲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。她穿着喜服站在坟圈外，手里攥着另一截蛇蜕："你可知我爹为何非要招赘？"

王二贵想说话，下颌骨却喀吧掉落。他这才看清新娘裙裾绣的不是并蒂莲，而是缠枝蛇纹。

玄真子铜铃摇得急雨似的："八十年前，你爷爷为救难产媳妇，求李蛇仙褪皮入药。许下三代姻缘为报，哪知……"老道突然掐住李秀莲手腕，"你竟用蛇蜕养蛊？"

"是他王家先失信！"李秀莲甩开道袍，露出腕间蛇形胎记，"我爹守了三十年蛇穴，等来的是个偷蛇贼！"她转身对王二贵嘶喊："你爹当年为治肺痨，偷走蛇仙蜕的皮！"

王二贵的白骨手指抠进坟土。他想起父亲临终前床底的蛇蜕，想起自己偷喝蛇酒时尝到的铁锈味。月光突然大亮，照见李秀莲身后蜿蜒着条青蛇幻影，鳞片间嵌着王家祖宗的牌位。

"时辰到了。"玄真子抛出符纸，青蛇幻影突然张开血盆大口。王二贵感觉白骨在融化，化作脓水渗进坟头。李秀莲突然扯下红盖头，露出眼底蛇瞳："道长且慢！我有话要问这畜……"

话音未落，东方泛起鱼肚白。鸡鸣三声，青蛇幻影碎成金粉。王二贵发现自己在老宅新房，浑身黏腻如泡过蛇油。供桌上的龙凤烛烧得只剩铜座，李秀莲抱着牌位跪在桌前，喜服下摆洇着暗红。

"你……"他刚开口，窗外传来梆子声。三更天了？

李秀莲转身，手里握着半块玉佩："当年我爹在蛇穴捡到这玉佩，才知王家欠了蛇仙的债。"她突然扯开衣领，心口蛇形胎记泛着青光，"我本该嫁蛇，是你家……"

"嫁蛇？"王二贵浑身发痒，想起自己偷吃的蛇肉。昨夜那些白骨化脓的幻觉，此刻真实得让他作呕。

"每代王家长子，都要在成亲夜以血饲蛇。"李秀莲指尖抚过供桌裂痕，"可你爹贪生怕死，用我爹的蛇蜕假充……"她突然抓起供桌上的剪刀，王二贵刚要躲，却发现剪刀对准的是她自己的手腕。

"住手！"玄真子破门而入，道袍沾着晨露。他夺过剪刀时，李秀莲腕间蛇瞳忽明忽暗："道长可知，他昨夜吃的是……"

"闭嘴！"玄真子甩出符咒贴在门框，"那蛇肉里混着人指甲！"他转头盯着王二贵："你爹当年为续命，在蛇蜕里掺了……"

"人血！"李秀莲接口，"王家三代偷食蛇仙血肉，才养出你这馋痨鬼！"她突然抓起供桌上的鸡头，塞进王二贵怀里："摸过蛇蜕的手，碰不得生魂！"

王二贵感觉怀里的死鸡突然发烫，鸡毛根根竖立。玄真子铜铃急响，供桌下的青砖突然裂开，露出半截人骨。骨头上缠着蛇蜕，刻着"王"字。

"这是……"王二贵踉跄后退，撞翻火盆。炭火窜上供桌，照见祖宗牌位背面密密麻麻的蛇牙印。

李秀莲突然扯下红裙，露出绣着蛇纹的亵裤："我爹为守承诺，在蛇穴守了三十年。"她抓起火盆里的炭块，按在王二贵手背："该还了！"

王二贵惨叫震落房梁灰尘。玄真子却盯着他冒青烟的伤口："蛇毒入心，活不过三更。"他掏出罗盘，指针疯狂打转，"除非……"

"除非什么？"李秀莲逼问。

"除非用至亲血肉为引。"玄真子指向供桌后的牌位，"王家列祖列宗的魂，都缠在蛇蜕里。"他突然抓起王二贵的喜服，内襟缝着块人皮，"你爹临死前，把偷来的蛇蜕缝在了……"

"在喜服里！"李秀莲撕开王二贵衣襟，露出块青黑蛇蜕。蜕皮上的人脸突然睁眼，正是王二贵死去的父亲。

"逆子！"人脸吐出蛇信，"当年我为治病，用蛇蜕裹着……"

"人血馒头！"玄真子夺过蛇蜕，"王家三代偷食蛇仙血肉，如今债主上门了！"他甩开道袍，露出满身蛇咬的疤痕，"八十年前，蛇仙褪皮救你王家媳妇，如今……"

"如今该还了。"李秀莲突然抓起剪刀，王二贵刚要逃，却发现四肢被蛇蜕缠住。剪刀落下的瞬间，他看见供桌后的祖宗牌位全部裂开，涌出无数小蛇。

玄真子铜铃炸响，小蛇们突然调转方向，扑向李秀莲。她蛇瞳大亮，腕间胎记化作青蛇缠住脖颈。王二贵感觉喉头腥甜，吐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蛇形。

"道长救我！"他嘶喊着，却见玄真子盘腿坐下，嘴里念念有词。供桌上的炭火突然窜起丈高，照见房梁上密密麻麻的蛇蜕正在蠕动。

李秀莲突然扯断脖颈的青蛇，蛇血溅在供桌上。王二贵感觉浑身骨骼在重组，喜服下的蛇蜕突然收紧。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膨胀，化作巨蟒吞没整间屋子。

"时辰到——"玄真子突然睁眼，铜铃震碎所有窗户。晨光照进来时，王二贵发现自己站在荒坟堆，浑身缠满蛇蜕。李秀莲跪在坟前，手里捧着供桌裂开的牌位。

"王家欠的债，该用血来偿。"玄真子掏出匕首，"剖心取血，喂蛇仙灵。"

王二贵刚要挣扎，忽见李秀莲抓起匕首刺向自己心口。蛇血涌出的刹那，所有蛇蜕突然化作金粉。玄真子念着咒文，金粉凝成个婴儿，啼哭声震落老宅房梁。

"这是……"王二贵看着自己溃烂的手掌。

"你爹当年偷走的，是蛇仙的转世灵童。"玄真子接过婴儿，"用王家三代血脉温养，如今……"他指向东方升起的朝阳，"该物归原主了。"

李秀莲突然夺过婴儿，蛇瞳泛着泪光："王家欠的债，我来还。"她转身走向蛇蜕涌动的坟圈，晨曦将她的红盖头染成血色。

王二贵刚要追，却发现双腿陷进坟土。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长出蛇尾，鳞片间嵌着父亲临终前的话："莫贪蛇肉……"

玄真子铜铃轻摇，荒坟堆突然塌陷。王二贵坠入深坑时，最后看见的是李秀莲化作青蛇冲天而起，蛇尾缠着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。牌位上的蛇牙印泛着金光，照得整片坟地如同白昼。

"哎哟喂！"王二贵猛地坐起身，后脑勺撞得棺材板咚咚响。他眯缝着眼瞅四周，黑黢黢的棺材里泛着股子檀香味，手底下摸着缎子被面——敢情是躺在棺材铺的寿材里。

"王二贵！王二贵！"外头传来喜婆的破锣嗓子，"您倒是给个信儿啊！"

他刚要应声，嗓子眼突然跟让痰糊住了似的。伸手往脸上一抹，黏腻腻的全是蛇蜕碎屑。棺材板缝里漏进点月光，照得他满手青黑，指甲缝里嵌着血丝。

"诈尸啦！"外头炸开锅似的。王二贵掀开棺材板，正看见玄真子老道蹲在供桌边，正往罗盘里滴鸡血。李秀莲的喜服歪歪扭扭挂在房梁上，下头坠着半截蛇蜕，跟钟摆似的晃悠。

"道长您给句准话。"王二贵腿肚子转筋，"我到底……"

"你且看看这个。"玄真子掏出面铜镜，镜子里照出的不是他那张脸，而是条青蛇盘在坟头上。蛇嘴里叼着半块玉佩，刻着"李"字的那一半。

"这是……"王二贵喉咙发紧。

"你爹当年从蛇穴偷走的，是蛇仙的逆鳞。"玄真子往火盆里扔把纸钱，火苗蹿起丈高，"逆鳞连着蛇仙三魂七魄，如今……"

话没说完，西厢房突然传来摔盆砸碗的动静。王二贵撒腿就往那屋蹽，推开门正撞见李秀莲蹲在地上，手底下按着个青花瓷罐。罐口冒着热气，里头炖着半截蛇身。

"你……你不是……"王二贵话都说不利索。

"王家欠的债，还没完呢。"李秀莲抬头，眼底蛇瞳泛着绿光。她脖子上缠着的青蛇突然张嘴，露出獠牙："你爹偷走的逆鳞，就藏在……"

"在祠堂祖宗牌位后头！"玄真子破门而入，道袍下摆沾着露水。他甩出张黄符贴在门框上，符纸立刻渗出黑血："蛇仙的怨灵附体了！"

王二贵感觉后脖颈发凉，伸手一摸，摸到满手蛇鳞。他踉跄着往祠堂跑，月光下清楚看见牌位后头镶着块青黑鳞片，足有巴掌大。刚要伸手去够，祠堂大门"咣当"一声自个儿关上了。

"别动！"玄真子铜铃摇得急雨似的，"那逆鳞连着蛇仙的……"

"连着它的命门！"李秀莲突然扯断脖子上的青蛇，蛇血溅在牌位上。逆鳞突然泛起红光，照得整个祠堂如同白昼。王二贵看见牌位上的祖宗名字正在扭曲，化作密密麻麻的蛇形符文。

"当年我爹为救你王家媳妇，自剥逆鳞。"李秀莲指尖抚过逆鳞上的裂痕，"如今你们三代人血，该还了。"她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祭刀，王二贵刚要拦，刀刃已经抹过她腕间蛇瞳。

血珠滴在逆鳞上，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。玄真子突然甩出桃木剑，剑尖挑着半截人指甲："王家列祖列宗的魂，都封在这逆鳞里！"

王二贵感觉浑身骨骼在重组，喜服下的蛇蜕突然收紧。他看见自己的影子从青砖地上爬起来，化作巨蟒吞没牌位。玄真子铜铃炸响，巨蟒突然调转方向，扑向李秀莲。

"不要！"王二贵伸手去挡，却抓了个空。李秀莲被蛇尾卷住腰肢，蛇信子几乎舔到她眉心。玄真子突然咬破舌尖，一口血雾喷在巨蟒七寸。

"孽障！"老道须发皆张，"八十年前你欠王家一条命，如今……"

巨蟒突然人立而起，蛇头化作王二贵父亲的脸："道长明鉴！当年我为救媳妇，许的是三代姻缘，哪知……"

"哪知你儿子偷食蛇肉，孙子贪恋蛇蜕！"玄真子甩出符咒，王老汉的脸在火光中扭曲："王家血脉早该断绝，是蛇仙……"

"是蛇仙用逆鳞续命！"李秀莲突然尖叫，"每代王家长子成亲夜，蛇仙都要取走……"

"取走一魂一魄！"玄真子接过话茬，"如今王二贵三魂已失两魂，只剩……"

"只剩贪念撑着！"王二贵突然狂笑起来，他看见自己溃烂的手掌长出蛇鳞，"你们这帮牛鼻子老道，懂什么人间疾苦！"他抓起供桌上的祭刀，刀尖对准逆鳞："把这劳什子劈了，大家都干净！"

玄真子铜铃摇得震天响，刀刃离逆鳞半寸时突然崩裂。王二贵感觉手腕被蛇尾缠住，青黑鳞片顺着血脉往上爬。李秀莲突然扯下蛇蜕，露出心口蛇形胎记："用我的心头血！"

"不可！"玄真子伸手去拦，李秀莲已经将祭刀捅进心口。蛇血涌出的刹那，逆鳞突然炸裂，无数金粉裹着祖宗牌位冲天而起。王二贵感觉浑身骨骼在融化，化作脓水渗进青砖缝。

"王家欠的债，我还清了。"李秀莲对着月亮跪下，蛇尾从裙底钻出来，鳞片间嵌着王家列祖列宗的魂魄。玄真子突然甩出罗盘，指针疯狂打转："蛇仙要渡劫！"

夜空突然裂开道口子，雷电劈在祠堂天井。李秀莲的蛇身泛起青光，逆鳞碎片在她头顶凝成个光罩。王二贵看见自己的影子从脓水里爬起来，化作厉鬼扑向光罩。

"道长救我！"他嘶喊着，玄真子却盘腿坐下，嘴里念念有词。雷电劈在厉鬼身上，炸出漫天血雾。王二贵感觉魂魄被撕成碎片，每片都刻着"贪"字。

"时辰到——"玄真子突然睁眼，铜铃震碎所有窗户。晨光照进来时，王二贵发现自己站在荒坟堆，浑身缠满蛇蜕。李秀莲跪在坟前，手里捧着供桌裂开的牌位。

"王家欠的债，该用血来偿。"玄真子掏出匕首，"剖心取血，喂蛇仙灵。"

王二贵刚要挣扎，忽见李秀莲抓起匕首刺向自己心口。蛇血涌出的刹那，所有蛇蜕突然化作金粉。玄真子念着咒文，金粉凝成个婴儿，啼哭声震落老宅房梁。

"这是……"王二贵看着自己溃烂的手掌。

"你爹当年偷走的，是蛇仙的转世灵童。"玄真子接过婴儿，"用王家三代血脉温养，如今……"他指向东方升起的朝阳，"该物归原主了。"

李秀莲突然夺过婴儿，蛇瞳泛着泪光："王家欠的债，我来还。"她转身走向蛇蜕涌动的坟圈，晨曦将她的红盖头染成血色。

王二贵刚要追，却发现双腿陷进坟土。他看见自己的影子长出蛇尾，鳞片间嵌着父亲临终前的话："莫贪蛇肉……"

玄真子铜铃轻摇，荒坟堆突然塌陷。王二贵坠入深坑时，最后看见的是李秀莲化作青蛇冲天而起，蛇尾缠着王家列祖列宗的牌位。牌位上的蛇牙印泛着金光，照得整片坟地如同白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