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各位爷们儿捧个钱场！"说书先生一拍醒木，"今儿个不说《三国》不讲《水浒》，单说这西直门外槐树胡同的奇事儿——三个黄布锦囊，救人性命改天换命！"

茶摊上两个灰布褂子的老头儿对视一眼，秃脑门儿的那位嘬着牙花子开口："老哥哥您可别诓我，就前儿晌午我还见着李三爷拄着竹竿儿往城外去，那背篓里鼓鼓囊囊的，莫不是……"

"甭提了！"另一个戴瓜皮帽的猛灌一口高末儿，"张秀才您总认得吧？就是那个总在文昌阁摆摊代写书信的后生，昨儿个半夜让人套了麻袋扔到护城河边上，这会儿还在妙应寺躺着发高热呢！"

"水……水……"张秀才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，恍惚看见个佝偻身影在佛龛前点香。那老头儿转过脸来，左眼窝黑洞洞的吓人，手里却捧着个粗瓷碗："后生且慢喝，听老朽说句话——你命里有三劫，渡得过是造化，渡不过……"

张秀才呛得直咳嗽："老丈说笑，我一穷酸书生，哪个要害我？"

张秀才攥着锦囊直咽唾沫，额角汗珠子顺着竹布长衫往下淌。昨日瞎老汉的话在耳边炸响："头个锦囊，专治黑心衙役。"正想着，两个皂隶横着膀子撞过来，铁链子当啷一声甩在青石板上。

"张文远！你代写的状纸害得王员外家宅不宁，知县老爷有请！"

"这……这是何意？"张秀才愣神的功夫，皂隶的铁链已缠上脖颈。忽听得衙内传来知县暴喝："混账！本官要的是松烟墨，谁让你拿狗屎研磨！"

张秀才被扔出衙门时，怀里锦囊不知何时换了张黄表纸，上书八个小楷："以污秽破阴私，天道循环不爽。"他正要细想，街角茶汤摊的老王头冲他招手："后生可算出来了！快喝口杏仁茶压惊，方才赵二虎带着家丁往城隍庙去了！"

"赵二虎"三字像根钢针，扎得张秀才太阳穴突突直跳。这恶霸前日强抢民女，偏生被抢的是城西王铁匠的闺女，而王铁匠三个月前刚给张秀才赊过两刀红纸……

"且慢动手！"锦囊裂开，滚出块黑黢黢的木牌，正砸在赵二虎脚边。众人定睛一看，竟是块城隍庙的功德碑残片，上头还沾着未干的香灰。

赵二虎正要发笑，庙里突然传来哗啦啦锁链声。守庙的老道举着桃木剑冲出来："作孽啊！昨夜城隍爷托梦，说今日有恶徒扰民，特赐打神鞭……"话没说完，赵二虎的枣红马突然前蹄跪地，把他掀翻在地。

张秀才扶起浑身发抖的王铁匠，发现锦囊里又多了张黄纸，这回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咒，旁边小字写着："善恶到头终有报，只争来早与来迟"。老道凑过来眯眼一瞧，倒抽冷气："这符咒……像是龙虎山张天师的手笔！"

"光天化日强抢民女，还有没有王法！"张秀才抄起岸边的竹篙就冲上去。家丁们见他独身一人，狞笑着围上来，谁料脚底突然打滑，扑通通全栽进烂泥塘。张秀才趁机割开麻袋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："他们……他们要把我沉塘祭河神！"

话音未落，远处传来叮铃哐啷的铜锣声。知县老爷的八抬大轿晃晃悠悠过来，轿帘一掀，露出张肥猪似的脸："好个张文远！先勾结刁民抗税，又坏我祈雨大典，来人呐，给我拿下！"

大牢里霉味冲鼻，张秀才蜷在草席上，听见隔壁牢房传来铁链拖地声。"后生，你也栽在赵扒皮手里了？"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铜锁。借着天窗漏进的月光，张秀才看见个蓬头垢面的老囚犯，左腿齐根而断，伤口还渗着黄水。

"老丈怎知……"

"哼，这牢里关的，哪个不是挡了赵家财路的？"老囚犯突然扑到栅栏前，"你怀里鼓囊囊的，莫不是那三个锦囊？"

正发愣，牢门突然吱呀一声。月光下站着个提灯童子，竟是茶摊老王头的孙子。"张先生快跟我走！"孩子塞给他个葫芦，"爷爷让我带来的，说能辟邪。"

张秀才灌了口童子尿，呛得直翻白眼，却见狱卒们东倒西歪睡成一片。跑到城隍庙，老王头正抡着镐头刨槐树："快帮忙！这树底下埋着赵二虎他爹的棺材，里头有……"

镐头突然哐当撞到铁板，借着月光一看，竟是口锈迹斑斑的铁箱子。打开来，里头白骨森森，脖子上挂着块腰牌，刻着"顺天府赈灾银"！

四更天的梆子响得惊心动魄。张秀才举着火把冲进衙门后院，知县正披着道袍作法，铜鼎里熬着黑乎乎的药汤。赵二虎拖着断腿指挥家丁："快把那书生扔进去！"

"且慢！"张秀才把铁箱子往地上一掼，"十五年前顺天府赈灾银两，敢问知县大人可曾见过？"知县脸瞬间比纸还白，赵二虎却抄起刀扑过来："小兔崽子找死！"

千钧一发之际，天空炸响惊雷。那瞎眼老汉凭空出现在屋檐上，左眼窟窿里窜出火苗："天网恢恢，疏而不漏！"雷光中竟现出城隍爷的金身，判官笔一点，赵二虎浑身冒起绿火，知县则被铁链锁住拖进地底。

雨下透了京城七昼夜。新来的青天大老爷在城隍庙开堂审案，百姓们挤得里三层外三层。张秀才作证时，从怀里掏出最后一张黄表纸，却是空无一字。老王头在堂下嘀咕："敢情那三个锦囊，装的是天地良心呐。"

案子结了，赵家财产全数充公，赈灾银重归国库。张秀才捐出所有赏银，在城隍庙办起义学。开课那日，他看见个独眼老头拄着竹杖消失在晨雾里，背篓里隐约露出三个黄布包。

如今什刹海的芦苇荡还在，只是再没听说过沉塘祭神的荒唐事。偶尔有夜归人看见，老槐树下总亮着盏灯笼，照着个独眼老头教孩童识字，写的尽是"仁义礼智信"。您若问那老头是谁？嘿，八成是城隍爷闲得慌，下凡来点化众生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