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:鬼妓
2025-09-16 01:57:02作者:流年书墨香
光绪二十年腊月,山西平遥古城飘着鹅毛雪。衙门前的石狮子冻得青面獠牙,更夫王二麻子缩着脖子敲梆子,三更天的梆子声在青石板街上滚出老远。
"天爷哟!我家当家的……当家的让那画皮鬼勾了魂去!"妇人捶着胸口,嗓子里像塞了团破锣,"昨儿个在醉霄楼吃酒,偏要招那新来的琵琶伎……"
话音未落,衙门里冲出个红缨帽都戴歪了的年轻捕快,腰间铁尺撞得铜牌叮当响。"张李氏,你且说仔细!醉霄楼新来的琵琶伎,可是右眉梢有颗红痣?"
妇人愣怔片刻,突然扑上去揪住捕快袍角:"周捕头!您可要给俺们做主啊!那妖精弹的哪是琵琶,分明是勾魂索命的无常令!"
"张嫂子且回,待某家去会会那画皮鬼。"周青梧整了整歪斜的官帽,抄起腰间铁尺就要走,却被老更夫拽住胳膊。
"周家小哥留步!"王二麻子从怀里掏出个黄符纸包,"这是城隍庙刘半仙给的朱砂,说能辟邪。你且揣着,那醉霄楼的东家……"老人压低嗓门,嘴边白气直往周青梧耳朵里钻,"我瞧见昨儿半夜,他亲自扛着麻袋从后门进,里头叮铃咣当的,像是……铜锁链声。"
周青梧心头一紧。醉霄楼东家赵三爷,平遥城有名的笑面虎,开当铺放印子钱,手里攥着半条街的铺面。上个月城西王寡妇吊死在他后院,就是为着还不上三钱银子的利钱。
雪粒子扑簌簌往脖子里钻,周青梧踩着及踝的积雪往醉霄楼去。远远就望见朱漆大门上贴着新符,门环却泛着油光,像是常有人摸。他正要叩门,忽听得墙根下传来细碎响动。
"官爷行行好……"墙角蜷着个裹破棉袄的老头,手里捧着个豁口瓷碗,"给口热乎的吧,我这孙女儿三日没进米水了……"

周青梧摸遍全身,只找出半块硬得跟石头似的馍。正要递过去,却见老头身后探出张惨白小脸,约莫七八岁年纪,两腮凹陷得能塞进拳头,唯独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眼。
"老丈,这孩子……"周青梧话未说完,醉霄楼后院突然炸开声尖叫,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。他顾不得许多,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,却见后厨灶台前躺着个胖厨子,七窍流血,手里还攥着把沾血的菜刀。
"妖……妖精……"厨子喉咙里咯咯作响,眼球突出得像是要掉出来,"她在井里……在井里……"
周青梧奔到井台边,探头往下一望,黑黢黢的井水里浮着团白影。他解下腰间麻绳系在辘轳上,刚要往下溜,忽听得身后传来娇滴滴的笑声。
"官爷好胆色,就不怕这井里也跳出个画皮鬼?"
回身望去,但见游廊下立着个穿月白袄裙的女子,怀里抱着琵琶,右眉梢那颗红痣艳得能滴血。周青梧直觉后颈汗毛倒竖——这女子,竟与老更夫描述的琵琶伎分毫不差!
"姑娘说笑了。"周青梧攥紧铁尺,面上却堆起笑,"衙门里新得了坛竹叶青,正缺个懂音律的姑娘共饮。"
女子掩唇轻笑,怀中琵琶叮咚作响:"官爷这邀约,倒比那赵三爷的银票还烫手呢。"话音未落,她忽然欺身上前,周青梧只觉香风扑面,脖颈已被冰凉的琵琶弦缠住。
"你可知……"女子附在他耳边,声如游丝,"赵三爷每月十五,都要往城隍庙后院送个麻袋?"
周青梧正要追问,却见女子突然踉跄后退,琵琶弦应声而断。她捂着心口,嘴角沁出血丝,眼神却死死盯住周青梧身后。

"快走!"女子突然推他一把,"子时三刻,城隍庙……"话未说完,她整个人突然像泄了气的皮囊般瘪下去,月白袄裙里滚出个纸人,被夜风一卷,化作灰烬。
周青梧浑身冰凉,转头望向井台。方才还浮着白影的井水,此刻竟咕嘟咕嘟冒起血泡,水面漂着几缕青丝,缠着半块绣并蒂莲的绢帕——正是前两个死者怀中之物。
腊月十五,城隍庙后院。
周青梧伏在残垣后,看赵三爷带着两个打手,扛着麻袋往枯井去。月黑风高,麻袋里隐约传出呜咽声,像是活物。
"闭嘴!"赵三爷突然转身,三角眼里泛着绿光,"等开春雪化,咱们就带着这批'货'去口外。张员外家那傻儿子,可等着冲喜的新娘子呢。"
周青梧听得血脉贲张。原来赵三爷勾结妖道,专挑穷苦人家女儿拐卖,那井里浮着的白影,怕是……他正要冲出去,后脖颈突然一凉,被只冰凉的手按住。
"官爷且慢。"身后传来女子轻笑,正是那琵琶伎,"你可知这井底连着黄泉路?"
周青梧浑身僵直,女子却松了手。月光下,她眉心朱砂痣艳得诡异,怀中琵琶不知何时换了把雕着饕餮纹的檀木琵琶。
"三日前,我本该投胎。"女子指尖划过琴弦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"奈何这赵三爷,用九个阴时女童的魂魄,在井底摆了锁魂阵。"

周青梧瞳孔骤缩。九为极数,锁魂阵需九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女童,活取心尖血画符。这等阴毒阵法,只在《阴阳宅经》里见过记载。
"你为何帮我?"他握紧铁尺,警惕地看着女子。
女子突然撩起裙摆,露出脚踝上漆黑的锁链:"官爷且看,这追魂锁,可还认得?"
周青梧如遭雷击。这锁链他再熟悉不过——去年在太原府,他亲手从个被拐女童脚上解下过。那女童说,人贩子用这铁链锁她时,嘴里念叨着"锁住魂儿,好卖高价"。
"原来你是……"他声音发颤。
女子惨然一笑:"我本是良家女,三年前被赵三爷卖给盐商做妾。大婚当夜,我逃到这城隍庙,却被那妖道……"她突然剧烈咳嗽,指缝间渗出黑血,"他们用我的尸骨镇井,用我的魂魄养阵……"
话音未落,井底突然传来锁链哗啦声。赵三爷的惊呼声划破夜空:"妖道!这井里怎的有……啊!"
凄厉惨叫戛然而止。周青梧冲到井边,只见井水泛着血光,赵三爷的官帽浮在水面,像片枯叶。
"时辰到了。"女子抱起琵琶,十指翻飞如蝶。琴声起时,井底升起九个半透明的身影,皆是脚带锁链的女童。她们围住妖道,七嘴八舌道:
"叔叔,我娘给我缝的虎头鞋还在不在?"

"哥哥,我藏在灶台下的麦芽糖……"
"爹爹,你说要给我买花灯的……"
妖道浑身颤抖,符纸不要钱似的往外撒。女童们却嘻嘻笑着,小手穿透他护身罡气,掏出他心肝五脏。待到东方泛起鱼肚白,井边只剩滩黑水,和九串褪色的银铃铛——正是周青梧在失踪女童案卷里见过之物。
"官爷,该你了。"女子突然转头,眉心血珠滴落,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红梅,"锁魂阵既破,我的时辰也到了。"
周青梧正要说话,却见女子身影渐渐透明。她将琵琶往他怀里一塞,轻声道:"这把'九霄环佩',是我娘留给我的。如今……"
周青梧抱着琵琶怔怔出神,忽觉怀中一沉。低头看去,琵琶腹内竟藏着本蓝布封皮的账册,密密麻麻记着赵三爷这些年的恶行:某年某月,拐带王氏女,卖与张员外;某年某月,活取李氏女心尖血……最后一页,还摁着个血红手印,正是那妖道的血书供词。
三日后,平遥城轰动。新任知县开堂审案,赵三爷与妖道尸首从井中捞出,怀里各揣着半块并蒂莲绢帕。九个女童的尸骨在城隍庙后院起出,脚踝锁链上,都刻着个小小的"赵"字。
周青梧将"九霄环佩"供在城隍庙,每逢初一十五,总有人听见琵琶声从庙里传出。有老学究说,那曲调像是《霓裳羽衣曲》,又像是《秦王破阵乐》,仔细听来,却分明是九个女童在唱:
"锁魂链,断肠弦,

黄泉路上莫回头。
今朝借得官家手,
洗净人间魍魉愁……"
这故事传了百十年,到如今,平遥城但凡有女娃出生,爹娘都要去城隍庙求道符。有人说见过穿月白袄裙的女子在井边梳头,也有人说听见琵琶声里夹着孩童嬉笑。可要是细问,老人们总摆摆手:"善恶到头终有报,那锁魂链啊,早化成城隍爷手里的哭丧棒喽!"
你看这人间道,明里暗里多少锁魂链。有人用金银锁人,有人用权势锁心,可锁得住身,锁得住魂么?就像那井底的九个女童,纵使被锁了百年,不还是借着琵琶声,把冤屈唱给了青天?所以说啊,这世上的魍魉魑魅,最怕的从来不是桃木剑,而是人心里的那杆秤。秤星儿正了,啥妖魔鬼怪都得现原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