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间故事:公爹的扇吊坠,儿媳的绣花鞋
2025-08-18 00:28:46作者:燕子归青
民国十二年夏,保定府衙门口的石狮子晒得发烫,知了趴在老槐树上聒噪。穿阴丹士林布衫的少妇挎着竹篮子,篮底压着双簇新的绣花鞋,鞋面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日头底下泛着光。她抿着嘴往衙门里张望,忽听得身后传来沙哑的咳嗽声。
"大妹子,可是来寻李班头的?"说话的老头儿拄着黄杨木拐杖,腰间坠着个雕工精巧的扇形玉坠,随着动作在褡裢上磕出脆响。少妇回头见是街角摆卦摊的陈半仙,忙福了福身:"陈先生安好,我男人今早被衙门传去问话,这会儿还没个音信……"
话音未落,衙门里突然炸开锅似的喧闹。几个衙役抬着个门板冲出来,白布单子下头露出半截青灰色的裤脚。少妇手里的竹篮"啪嗒"掉在地上,绣花鞋骨碌碌滚到陈半仙脚边。老头儿弯腰捡鞋的当口,瞥见白布单子边缘洇出块暗红,活像鞋面上那朵被雨水泡烂的莲花。
"李家媳妇节哀。"陈半仙把鞋放进竹篮,枯枝似的手指在玉坠上摩挲,"你公公走得蹊跷,这鞋……且收好了。"说罢拄着拐杖颤巍巍往城隍庙方向去,黄杨木在青石板上敲出"笃笃"声,混着远处传来的哭丧调,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。
李家媳妇名叫翠莲,是保定城东二十里李家屯的人。她男人李栓柱在衙门当差,虽说只是个更夫,但每月能领三斗糙米,倒也过得去。自打去年开春,栓柱他爹李老蔫从乡下搬来同住,这日子就透着古怪。
李老蔫是个闷葫芦,整日揣着个油纸包,里头裹着个祖传的扇形玉坠。这玉坠通体莹白,扇骨处却沁着血丝,用红绳穿了挂在腰间,走起路来叮咚作响。翠莲曾见公公半夜对着玉坠磕头,嘴里念叨着"老祖宗莫怪",吓得她直往栓柱身后躲。
"爹这是魔怔了?"有回栓柱忍不住问。李老蔫浑浊的眼珠子突然瞪得溜圆:"你懂个屁!这坠子能保咱老李家三代富贵!"说罢把油纸包往怀里一揣,闷头钻进西厢房,任谁叫门都不应。
谁成想这话说了不到半月,栓柱就横死衙门。仵作验尸说是失足跌进枯井,可翠莲分明记得,那口井三年前就填平了。更蹊跷的是,栓柱尸身上密密麻麻布满针眼,活像被千百根绣花针扎过。
"当家的,你倒是睁眼看看啊!"翠莲跪在灵堂里烧纸钱,火光映得她脸忽明忽暗。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,她浑身一激灵,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。这时西厢房传来"咔嗒"一声,像是玉坠磕在青砖上的响动。
翠莲攥着剪子摸过去,房门虚掩着,月光从窗棂缝里漏进来,正照在李老蔫的枕头上。那油纸包散开着,玉坠不翼而飞,取而代之的是双小巧的绣花鞋——鞋面金线绣的并蒂莲,正是她今早落在衙门口的那双!

"爹?"翠莲嗓子眼发紧,后颈汗毛直竖。忽然听见炕柜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她壮着胆子用剪子尖一挑柜帘,冷不防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眼睛。
"喵呜——"野猫炸着毛窜出来,撞翻了供桌上的香炉。翠莲瘫坐在地,却发现猫窜过的地方露出一角黄纸,上头用朱砂画着符咒,旁边还躺着个巴掌大的木偶,浑身扎满银针,面目竟与栓柱有七分相似!
翠莲哆嗦着手打开,里头空空如也,只有几根银针泛着蓝光。陈半仙脸色大变,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城隍庙跑:"快!去请城隍爷的金印,晚了怕是要出人命!"
城隍庙后殿供着尊明代的城隍金身,足有两人高。陈半仙踩着供桌,颤巍巍从神像脑后摸出个朱漆盒子:"这是当年刘罗锅留下的法印,专克邪术……"话未说完,外头突然传来纷沓的脚步声,十几个衙役举着火把闯进来,为首的师爷冷笑:"好个妖言惑众的老道!李家媳妇,你公公已经招了,还不快把偷的玉坠交出来!"
翠莲这才知道,昨夜李老蔫在城隍庙后山上了吊,脚上穿着她那双绣花鞋。仵作从他怀里搜出张血书,字迹歪歪扭扭:"儿媳偷玉坠,害我李家绝后。"
"我没有!"翠莲攥着木偶刚要争辩,师爷突然从她袖中搜出玉坠。那坠子在火把下泛着诡异的红光,扇骨处的血丝竟在缓缓蠕动,活像蛆虫在白玉里钻营。
"妖孽!"陈半仙突然暴喝,拐杖头重重磕在金印上。殿内顿时狂风大作,供桌上的香炉"咣当"翻倒,火星子溅到师爷袍角,烧出个焦黑的扇子印。师爷惨叫着扑打,却见那火苗蹿起三尺高,映得他面目扭曲如鬼。
"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"陈半仙举着金印一步步逼近,"赵师爷,你为夺李家祖传宝玉,先害栓柱,再逼死李老蔫,如今还要栽赃嫁祸。城隍爷可都看着呢!"
师爷踉跄着后退,后背撞上城隍爷的泥胎。金印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,泥胎应声裂开,里头竟滚出个油布包,包着本发黄的账册。翠莲眼尖,瞥见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人名,每个名字后头都画着把小扇子。
"这是……"师爷突然扑过来抢账册,却被金印光华震开三丈远。陈半仙翻开账册,念道:"民国八年,赵德全以厌胜术害死举人张文远,夺其祖传扇玉……"

话音未落,师爷突然七窍流血,倒地抽搐。他腰间坠着的玉坠"啪"地裂开,钻出无数血色蛆虫,转眼爬满全身。衙役们吓得四散奔逃,翠莲却见那些蛆虫爬过处,师爷的脸皮渐渐剥落,露出张完全不同的面孔——竟与账册上张文远的画像一模一样!
"以血还血,以命抵命。"陈半仙叹道,"张举人被害时穿的就是这双绣花鞋,他执念太深,借玉坠中的煞气还魂复仇。"说着从怀里掏出张黄符,符上朱砂写的正是《聊斋》中《金生色》的判词:"冤魂索命,天道轮回。"
翠莲这才想起,前日收拾栓柱遗物时,曾在他枕下发现本残破的《聊斋志异》,书页正翻到《金生色》篇,讲的是恶仆谋害主母,反被冤魂索命的故事。当时她还笑栓柱看闲书,谁知竟暗合天机。
城隍庙外鸡鸣三遍,东方泛起鱼肚白。师爷的尸体早已化作脓水,只余那把玉坠碎成齑粉。陈半仙将账册交给闻讯赶来的知县,转身对翠莲道:"李家媳妇,这绣花鞋你且收好。张举人执念已消,往后好生过日子吧。"
翠莲抱着木偶往家走,晨露打湿了裤脚。经过西街棺材铺时,听见里头传来叮叮咚咚的凿木声。掌柜的探出头来:"李家妹子,你公公的寿材备好了,按你说的,扇形雕花……"
她摆摆手,从怀里摸出半块玉坠残片放在柜台上:"不要扇子,刻双绣花鞋吧。"掌柜的愣了愣,忽然一拍大腿:"得嘞!就刻那金线并蒂莲,保准喜庆!"
翠莲抬头望望天,朝霞染红了半边云彩。她想起栓柱下葬那日,陈半仙在她手心画的符,说像朵并蒂莲。此刻她忽然明白,这世间最厉害的法术,原是问心无愧。就像那双绣花鞋,踏过黄泉路,终究要回到阳光下。